第十话深 (第5/6页)
他忽然回首,我连忙低头。 但他并不是发现了我,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来时风尘路,目光一时凄楚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南人擅水战,待我军船靠岸边,万箭其发,我军船身浩荡反而首尾难顾,一时间,耳边只闻哀声遍野。我扯过军旗,凌空踏步,挥开数枝箭簇,一边救人,一边巡逡完颜亮的踪迹。 般板之上,人推人,人挤人,盔甲成为累赘,头发沾了汗水阻挡视线。在这人群之中,我与他失散。 明知他身边一定不会乏人保护,但我心急如焚,仿佛有什么由内燃烧。 猛然之间,一只手突地伸来拉我向旁一避,我头一歪,一只箭将将从背后射过。 有人低低地说:“小心后面。” 我心神一震,这个声音。蓦然回头,那双眼睛孤傲茫然,正是完颜亮。 “你是个好兵。”他牵起唇角,鼓励微笑,他问:“你叫什么?” 原来他并没有认出我,我舒出一口气。 人海茫茫,你杀我戮。我与他,四目交递。他满面灰尘,染出鬓角成霜。但是这一刻,他抓着我的肩膀,我拉着他的衣服。有某种东西,宛如血液,正在我体内灼热流动,像要建立某种新的联接。 “我有一个使命,就是保护你。”压低声音,我如是说。 或者没有压低的必要,此刻声音喑哑,连我自己也听不出我是谁。 我微微一笑,转身挥开手中大旗,有我在此,谁能伤害我的亮亮! 管你是英雄还是枭雄,管你是名君还是乱臣。你就是你,在遥折心中,你一直都是你。不管你是白衣卿相,还是龙袍帝王。 这一刻,或许距离生死太近。 爱与不爱,都已经恍若轻尘。 前尘种种,均如草芥。 骄傲与惶恐,与光同尘,消失在灼烈的阳光下。 我觉得很快活,再没有任何枷锁束缚着我。不可以爱,不能爱,不该爱,那些我自己设下的重重重锁层层崩裂。原来我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女子,原来我,只有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。 ——我不要完颜亮死。 什么叫爱情。请不要问我,我不知道标准答案。我只知道,当我扛着这支大金军旗,当我让它迎风招展,我心里只是为了一个人,我心里只是写满这一个人的名字。我保护他,不是因为他是皇帝,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丈夫,更不是因为狗屁的忠孝仁义。没有什么理由,好像有些事早已浸入身体,成为本能。不是没有理由,只是已成习惯。 我的亮亮。 我的亮亮。 多少年来,我一直这样称呼他。 在我心中,他是我的一部分。 爱不爱他? 别再问这么可笑的问题。 如果不爱。 这场战争,从日升打到日落,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的萧遥折手里,为什么要一直握着这么沉重地一杆大旗! “你的功夫很好!”完颜亮跟在我身后,我们一路冲杀,躲开敌人的武器。 我要送他回到最安全的地方,但是完颜亮却在向他的士兵们大吼:“不许后退!后退者斩!” 这个挟带危险于一身的男人,从少年时起,就是这样。我苦笑,他一定要让自己置身于最危险混乱的时间场地,担负起这样一个历史角色。但我知道历史潮流不可逆,就像我知道这场战争他必输无疑。 牵住他的手,多想请他不要再这么僵持下去。 多想就这样,带着他跑到海角天涯。 紫色落日中,我想起那个安静的小山谷。 那里白花遍野,那里溪水潺潺。 师姐心灵手巧,会做各种玩意工具,有时闲暇编了花环,与我同戴。师弟们在身后玩耍牵着我的衣角偷偷地把口水蹭上去。 我一定是累了。 不然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久以前的回忆。 会想到我曾经无比厌烦只觉无趣的出发地。 我不知道战斗已经持续了多久,我只看到我手中的旗渐渐变成粉红、变成深红、变成绛紫。 天旋地转。 但我不能倒下。 左手还握着另一个人的右手。 我还有我一定要完成的使命。 星霜遍野,寒风冽冽。 于这万马千军之中,忽然听到有人呐喊:“皇帝宣布,弃马渡江!” 我心中一跳,几乎将要从口腔跳出鲜红的心脏。 “胡言乱语!”完颜亮咬牙切齿,面色铁青。我们都知道那八个字意味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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