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节 (第5/5页)
一样,皇帝的背脊挺直,在辉煌的养心殿里,如被众人敬仰的神衹。 皇帝说知道了,便再没有后话。茶水上的人步履轻便,悄无声息地将冷茶换了,复又悄无声息地出去。李长顺知道皇帝在气头上,不敢再说什么,只静静在一旁立着。透过养心殿硕大的明窗,依约可以看见卷棚下跪着的人影。也是一样的背脊挺直,是旗家姑奶奶独有的一份傲骨,匀称的身条被宫灯裁剪出合宜的侧影。李长顺很有些惆怅,样样齐全的一位姑娘,怎么这时候脑子这么不灵光呢? 冬夜里冷,寒意便顺着膝盖一层一层地爬上来,摇光将双手对插在袖子里,紧紧地攥着,才能让自己尽量避免发抖。黑夜里的禁城神秘而遥远,重重宫阙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漆黑的影子,并不看得很清楚。她轻轻地呵了口气,看着那团白气汇聚又消散,这是她儿时在冬日爱玩的把戏。 雪好像有渐大的趋势,北风刮得紧,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天。屋子里生着炉子,她爱歪在炕上听风声,甚至顽心顿起时,伸手将厚厚的窗纸戳破,透过手指头大小的洞口,依稀可以看得清外面雪的走势。于是玛玛每次便笑她,说她哪儿是“错错”,分明是“戳戳”。有一日哥子的物什落家里了,玛玛派人给他送去,临走时让小厮给哥子带句话,说他这算是错错的窗户纸——漏啦! 不知道玛玛如今好不好。 要是玛玛知道了,一定会担心的吧?不过没有关系,见着玛玛,她一定又会吹牛,说自己胆子可大啦,居然连皇帝老爷子也敢惹。嘿,您瞧瞧京城里那一户人家的姑奶奶会这样?现在她可是姑奶奶里的第一人! 想着想着,居然还能笑出来。也是,这大冷天的,自己不暖和自己,又能指望着谁呢? 她又还能够指望着谁呢? 先前她并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,仅仅是听闻过罢了。戏台上的皇帝穿着金灿灿的衣袍,胡子长得垂到腰际,人们都叫他老爷子。可是见了才知道,皇帝原来是这样,并没有很长的胡须,面庞匀整,身量高挑,是天下独一份儿的气势。 如若不带着往事去看,这样的人物,不论生在京城里的哪一家,都是雍和气度,容才非凡的佳公子吧。 不知怎的,在暗夜的灯下回思往事,人也跟着温柔安静下来。就像伏在炉畔听额捏絮絮讲哥子们的事,讲家里的琐碎,日子好像望不到头一样。养心殿外设了卷棚,云母片像鱼鳞一样堆叠有序。云母屏风烛影深,长河渐落晓星沉,这是幼时常常读过的句子。 不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下来。 李长顺只管垂着眼,耳朵却灵便,听着皇帝运笔的声音,丝毫不乱。主子爷心思深,轻易不敢猜也猜不透,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什么也不要想,再怎么样,还有慈宁宫里的老主子呢。 皇帝徐徐收了折子,漫声问:“什么时辰了?” 李长顺极恭敬地回道:“主子,亥正差半刻,明儿移驾斋宫,现在可请歇么?” 按照老例,皇帝冬至前三日斋戒,不问政事,不近后宫,故而这一夜要办的事尤为繁重,不到子时不得安歇。李长顺已做好了让茶水上进饽饽的准备,不料皇帝只思忖了片刻,便撂下折子抚膝起身,淡然道:“歇吧。” 李长顺愣了一愣,才回咂出一点话里的意思,便紧着朝外头递了信号,司寝的宫人早已在外候着了,皇帝却站在地心不动,只拿眼瞧他,李长顺这才全会意过来,怪道今儿歇的这么早,他忙顺势问:“主子,摇姑娘打外头跪着呢…老主子问起来,怪教怹老人家忧心的。” 皇帝说:“那就让她滚回慈宁宫去。”便举步走过穿堂,往又日新去了。 作者有话说: “圣人以顺动,则刑法清而民服。”出自《易·豫卦》的彖辞。豫卦上震下坤,上动下顺,利建侯,利行师。全文为:豫,刚应而志行,顺以动;豫,豫顺以动,故天地如之,而况建侯行师乎;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,而四时不忒;圣人以顺动,则刑罚清而民服;豫之时义大义哉。 大概意思是天地按照规律,所以日月的运行不会出错,四时的节律精准无误。圣人顺应规律,在这里是暗指他如果真的会顺应规律治理国家,就能够让民众顺服,刑罚清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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