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拾伍 (第2/2页)
台中央的白釉六夔纹香鼎源源不绝地吐着沉水烟,这里本该那麽温暖,漱玉的心里却是凉飕飕的。? 御岸花堤枕碧流,满池春水蘸红妆,一众嫔御莺声呖呖,推杯换盏,玩了一阵子曲水流觞。经过聂司簿的教导,漱玉也勉为其难地跟得上几句诗词,当中以贺兰若之对得最佳,拔得头筹。? 裴梦瑶笑吟吟地为贺兰若之簪了一朵殿春芳,虽然贺兰若之贵为皇后,但她毕竟只是花季少女,面对着夫君毫无保留的嘉许,她还是忍不住笑靥如花。 清箫丽鼓,鸾酣凤醉,芳樽细浪倾春醁,漱玉什麽也吃不下,什麽也喝不下,胃里疼痛得厉害,好像什麽利刃在一刀刀地割开他的身体,他却还是痴痴地看着裴梦瑶。 漱玉心知肚明,自己见到裴梦瑶的时间所剩无几,他们的岁月早已开到荼蘼,漱玉只能把握机会多看几眼,感受裴梦瑶的气息,聆听裴梦瑶的笑语。 正在此时,嫔御的莺声燕语却忽地停下来。漱玉回过神来,看见裴梦瑶正微微抬起手臂,作出噤声的手势。 「前几天女医为皇后请了平安脉……」裴梦瑶偏头看了看贺兰若之,贺兰若之含羞地以团扇掩着樱唇,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。 裴梦瑶轻瞥岑昭训一眼,又喝了一口玫瑰酒,浅笑道:「小帝姬很快就会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。」 这句话如同一道轰雷般劈在漱玉的天灵盖上,他感到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重心,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清,唯有七彩斑斓不断地闪烁旋转,耳边欢天喜地的奏乐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,好像要在胸口里生生地砸出一个大洞。 如非茶茶及时扶着漱玉,恐怕他早就倒下去了。 玉箫改调筝移柱,催换红罗绣舞台筵,一众嫔御忙不迭地恭贺裴梦瑶和贺兰若之,漱玉也在尽力地露出笑容,然而今天他没有浓艳的胭脂遮挡惨白的脸色,笑起来比哭泣更要难看。 茶茶低声道:「娘娘可要先回望舒殿?」? 漱玉的喉头发哽,根本说不出话,他花了不少力气才微微挪动颈项,充作是摇头。 奶娘很快便带着小帝姬来了,她先替小帝姬向帝后请安,然後才向帝后和一众嫔御请安。? 获得裴梦瑶的准许後,岑昭训亲自把小帝姬抱在怀中,小帝姬裹在麝香金绣吉祥如意十样锦襁褓里,颈上戴着纯银錾刻福禄寿三仙长命锁,长命锁上垂落五个小吊钟缀饰,造工极为精致。 小帝姬的小脸蛋红扑扑的,小嘴不时吐出口水泡,她面对着那麽多人也没有胆怯,大眼睛好奇地骨碌碌转动着,眼珠却是黑漆漆的,没有继承裴梦瑶的金蓝双瞳。 她不住地摆动着如同嫩藕般可爱的手脚,发出哇哇的声音,好像想要亲亲母亲的脸颊。 漱玉远远地看着小帝姬,想起那就是裴梦瑶的女儿,继承了自己的夫君的高贵血脉,得到那麽多祝福关怀,想必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闺秀,他那酸苦的心情总算稍微舒缓,唇边难得泛起一丝笑意。 裴梦瑶正一手支颐,微笑地看着小帝姬,他突然向小帝姬作了个鬼脸,逗得小帝姬拍着手咯咯笑起来,岑昭训也是忍俊不禁地笑着,她亲了亲小帝姬的额头,然後为小帝姬裹紧襁褓,大约是生怕小帝姬会着凉了。 这母女俩也长着酒涡,笑起来也是甜丝丝的。 穷尽漱玉一生之力,漱玉也无法使裴梦瑶露出这样的微笑,使他儿女双全,使他的人生完整。 明明漱玉入宫已经那麽久,眼睁睁地看着嫔御如同雨後春笋,看着裴梦瑶风光迎娶贺兰若之,看着裴梦瑶的长女出生,漱玉却总是无法习惯,每一次的失去也是血肉淋漓的一刀,一步步地把漱玉凌迟。 有时候漱玉会怀念在瓕王府的日子,虽然日子过得如履薄冰,跟裴梦瑶的关系暧昧不明,也有过不少独守空闺,黯然神伤的夜晚,但至少他是裴梦瑶的唯一,是瓕王的正妻祈妃,没有多闲人兴风作浪,没有那麽多宫规限制,没有那麽多双眼睛看着裴梦瑶,弹劾他对漱玉的宠爱。 不过是双手偶然的触碰,一个轻淡的吻,一个温柔的微笑,一句体贴的问候,一个不含有情欲的拥抱,已经足以使漱玉甜蜜许久,如同怀里揣着最珍贵的宝物,舍不得跟任何人分享,只是珍而重之地藏在心田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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