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碧落银丝 (第3/3页)
你是次次替太后焚香后都用冰清洗内壁吗?” “是,殿下,这是要紧的事,小人不敢懈怠。” “那为何萧大人会说那银粉积于内壁?据我所知上好的泪玉确如你先前所说,不染纤尘,最是干净的美玉。也正因如此,才有多少人家喜爱泪玉胜过紫檀。” “……这,小人就不知了,想来凡事无绝对……公主怎么倒关心起香炉来了?可是公主怀疑……” “本宫问你,这香炉在兰因送给母亲之后,除了你,还有何人经手?” “太后喜爱这只碧落银丝,不叫其他人插手的,独我经手……还有皇上,啊,婢子想起来了,有一回皇上看见了这香炉,听说是郡主送的,就要过去把玩了几日才给送回来的,这……” “雪隐,你是宫里的老人,嘴是最严实的,我不说,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话音未落,萧露托着香炉的手一酸,那炉子滑落到地上,顷刻间摔得粉碎。 皇后刚好进了慈宁宫来见太后,听见摔碎香炉的声音,大惊失色,萧露才发觉自己失了手,于是叫雪隐快去找帕子来把碎玉都包裹起来,自己却跪身上手去捡那碎片—— 皇后忙上前拉住她的手,道: “碧落青丝虽是太后的爱物,但终归还是人比器物要紧,你可千万别受伤。” 萧露内心五味杂陈,她一边感念皇后的柔情,一面又厌恶她的过分关心,她知道她是萧乾的眼线,是为监视她而来,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拿尖锐之物割了腕。所以凤台才被搬空得什么都没有,全是圆钝的无用之物,连窗户都被封得一丝风不透,萧露恨透了连死都不能如愿的人世,连带着也恨起关心她的皇后来。 皇后是来替她的班,她今晚要留宿于慈宁宫照顾太后一宿。萧露叫雪隐收拾了香炉,自己却不愿走。她来慈宁宫就是为了不用回到凤台那个牢笼里去,更不愿在晚上不是被萧乾强迫就是做萧乾奸淫她的噩梦。她见皇后眼下乌青,想来也是因为后宫琐事和照料太后而心力交猝所致,便跟她道: “皇后娘娘叫我爱惜自己的身子,自己却不爱惜自己呢。” 皇后正给太后喂药,听见这话先是一顿,随后回头笑道: “那不得一个顶两个用嘛,哪儿哪儿都抽不开身。” 萧露便不走了,与皇后一头一个地坐着,跟她道: “娘娘这些年到底辛苦,你受委屈了。” 萧露深知皇后身为国母,她得时刻端庄自持,不能有半点儿差错沦为世人笑柄;身为六宫主事,她得调停妃嫔斡旋其中;身为女人,她还得忍受丈夫的冷漠——如此种种,岂是委屈二字能概括的,连萧露都忍不住为她难受几分。 皇后却温柔笑道:“比起我,你这些年受的流言蜚语更多吧。你我原是一样的人。” 萧露不答,只是眼望着床上沉闷的太后不言语。气氛紧了起来,沉沉地压着人的心。皇后便掉转话题道; “汀儿前几日给我来信了,你且放心吧,若是找到兰因,他必会好好带他回来的。”随后又笑道,“你也是知道汀儿的,他谁的话都不听,就只听因儿的,有时候还顶撞他父亲把皇上气得半死呢。但只要兰因一来,他也不撒泼打滚了,也不仗势欺人了,就装得乖巧可人,真真是个小坏蛋。” 两人便都笑了,皇后轻巧的一番话确实叫萧露沉重的心思稍稍有所缓和,她仿佛又看见以前在宫里两个孩子追逐玩闹的场景,一股暖流涌上心口,她多想现在就能见到她生死未卜的儿子,而她也知道皇后的心情也大抵如此。 萧露便偷偷拭泪,道:“汀儿出征在外,想来你这个当妈的也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吧,实属不易啊。” 皇后笑说:“该提的心,该吊胆,一个都少不了。哪怕是为国捐躯,那也是他该干的事,我也没什么怨言的。只是也算明白什么是家书抵万金了——何止万金,他若是信中报平安,我就跟死去又活过来一般,到鬼门关走一遭一样,因此定要去祈福殿好好还愿的,人在做,神在看嘛,我知道神明会保佑我的汀儿的。” 提到祈福殿,萧露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,她人生的坠落就是在神明庇佑的祈福殿,可她没有被庇佑,反而在庄严的洁净的神面前被肆意践踏玷污了,她恨神,她知道萧坤说得是对的,世上根本没有神,有的只是深不可测的黑乎乎的人心,所以人人自危,人人自保,又怎会管他人的死活…… “唉,我只恨我不是男人,不能替了汀儿去。整日整日在深宫里头,能把人圈死,养废。我记得皇上以前跟我说过,宁为野田草,不做深宫花。他说是你说的,这话我一直记了十多年呢。其中的意味倒也明白,有时也向往那野田草是如何生活的,只可惜这世道不公,女人的命由不得自己作主,于是想想也就罢了。” 萧露一边静静听着,一边轻轻拨开太后脸上垂下的白发。她皱缩如核桃的脸颊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安宁。萧露便长叹一声,道: “再由不得自己,只有活一口气,有一条命在,那便来日方长。我也是这么教兰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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