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环又一环又似因果相扣,有章可循。 还有那个总冲他恶声恶气的娄昙……往后,还能见着吗? 这小少年后知后觉地惆怅起来。 妹妹的睫毛扇子似地轻划他后颈,日前那堆烦心的弯弯绕乍地就荡然无存了。他豁然开朗,捣腾这些过去的事儿归根是自找麻烦,盘算往后日子该怎样过才是正理。 他们到村口了,从举火把上山探究那阵震动来源的村人身边走过去。 家里灯火还是那么亮,阿娘正挑着灯笼待他们归家,那灯笼在风里轻微晃动着,像枝头分叉处搭着的一只鸟窝,无论那群傻鸟飞得多远,总能在日落时分归巢栖息。 —— 是月丁午,宜入宅移徙。 辛衡正和几个出师的青年作别,另有一群小崽子眼巴巴地待在一边,本来打算同向来和颜悦色的教书先生亲近,被父母揽住了。 他们这群小鹰,或将一日同风起,扶摇万里、梯山航海,走遍江山万里;或成池鱼笼鸟,锐气磨平,憨实接过祖辈父辈的衣钵,偶有闲时便遐想山外的世事。根扎得牢有时是幸,不致数典忘祖,亦不致播穅眯目;有时也不幸,易使人髀里肉生,一旦将乡土馈赠挥霍一尽,便暮气沉沉,坐以待毙。 阮岑喊他,辛衡又交托几句必不可少的叮嘱,才上车与家人坐到一处。 辛扇和哼哈二将勾肩搭背说着话,章峰在三人的小圈子外磨蹭着,被满面胡渣的打更人推了一把。吕山最善交际,要生在城里定是与三教九流胡天侃地的人物,不定还可捞个消息贩子当当。他一把拉过那猴样少年,耍猴子似的拍了几下肩膀,硬把人带进小圈子里了。 素心规矩地在车上看书,玉珠被她妥当置在香囊里,香囊绣着一个福字。 辛家四口举家离乡,还少不得大祭司推波助澜。 祭司自诩一生无愧天地,而“无愧”于地上凡人、天上仙神,均是造作自欺。他内心煎熬,翌日即登门引咎。 辛衡来自异乡,承蒙前任祭司厚待,不便发作,倒是阮岑不隳早年辣娘子的名号,二话不说闭门送客。她少孤,豆蔻之年失恃,像根荆棘独自生长着,与乡土纽带虽不比他人紧密,但也有情谊在。嫁与辛衡为妻前的碎语她并未置若罔闻,这些年村人对素心的指指点点也不是未入她眼,日复一日,这情谊就渐渐淡薄了。 祭司将事捅到阮岑跟前,兼辛衡仍存未报故主之憾,她索性拍板,扛起家中辎重,随素心一道迁往北地鄞曲城。素心亲人訾燕北安顿在此,本有意帮衬一二,被辛氏夫妇婉拒。她一贯好强,辛衡亦如是,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。 快到时辰了,辛扇握着一尊木人钻到车里,夕阳照着车前的三个小黑点,吕山手都挥酸了还锲而不舍地慢摆着肥爪子,胡二难改姑娘做派,拿手巾揩着眼角。他见此情此状眼眶湿了湿,故作潇洒地道:“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,啧,待我带城里好吃的,回来看你们。” 车轮子咕噜噜滚动着,他们三个跟跑了段,走老远还能听见声音。 —— 鄞曲楚雨楼,南云十里亭,南北各处一方。 楚雨楼楼主之琴,冠绝四海;十里亭蘅止墨迹,千金难求。 当年訾燕北在战乱后销声匿迹,改头换面再出时已为一方巨贾。他遂了亲妹心愿,仍容她冠着辛家姓氏,对外则声称是楚雨楼主人合眼缘收的弟子。 訾燕北行走不便,脾性又刁钻古怪,素心敬他十分,却难以与之亲近,故也就当是认了第二个师父——他亦善琴,琴道却与素心有天渊之别。素心之琴润如甘霖,愈人心魄,别有恬淡旷远之意;訾燕北之琴暗括锋锐,隐含金戈铁骑之音,闻者为之胆颤。他偶有闲情雅致,常于指法上多加指点,曲旨由她自悟,与娄昙辟烛的教法大相径庭。 辛素心每隔三日以辟烛琴弹。有次她半夜梦醒,辟烛琴和那枚玉珠一并发着柔和白光,像是隔天堑遥相呼应的一对师徒,兜兜转转总难聚首。她静静地把玉珠安在琴边,那白光始得偿所愿般散淡了。 …… 三年后的元夕夜,辛素心忽闻琴声,呜呜咽咽,依稀是。 她顾不得披衣着袜,恐扰訾燕北好眠,悄悄出屋,踏着光滑的青石面穿过紫藤架。 风摇枝叶,沙沙作响,又送来一记若有若无琴音。她希冀之余又有些怔忪不安,驻足细细聆听。琴乐又作,素心一喜,步子逐渐加快,不知不觉中飞奔过去。 琼雪未销,奇石嶙峋,而那造化的万种美均在凉亭前失了颜色。错杂难辨的雪光楼影中端坐一人,琴乐从指下流淌,成拢月轻云,化高山流水,音色温柔亦含独有的烈性与刚性。 娄昙的琴道是情,至情至性,像他生前殉国跳台的决绝与身后始终刮不去的棱角。辟烛走后,这棱角也被他狠心切尽,近千日流逝,始成了一道抹不去的痂。 素心小声道:“师父!” 娄昙一曲弹罢,挑唇一笑,如月夜白昙绽放。 “习得甚好,不过比起我来么,还要差上些。” 在他们身后,一盏天灯徐徐升空。 长夜未央。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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