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粒刻满了“饿”,心脏吃力地一跳,便在血管里慢慢地淌动,一粒粒硌进肉里。 当年女娲造人,必是偷了“吃”字神的泥,才捏造了这四肢百骸,每时每刻鼓噪着“吃吃吃”,吵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。 最终,鸡猪牛狗、往年余粮、霉烂酸菜、生蛆腊肉,都一齐告罄,楚行云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饿,他不停地跑去看空的米缸、空的地窖、空的田野,大片大片空落落的地,密密麻麻写满了“饱”,可越是看,胃越是不停地空磨,闹腾得脾脏不能寐、萎靡衰竭,大小肠纠缠一起,互相消化对方来填肚子。 来年的春,和冬也无甚分别,只是格外矜贵,别家春雨贵如油,它非要赛过黄金,惯得大旱成风,饥荒成鹏,怒而抟飞,扶摇直上九万里。 先是稻薯的叶秆根,啃光了,后来野菜的叶秆根,也啃光了,凡山中有绿者,皆光秃秃,以至后来开始刨毛竹根吃,不能消化,便忍着腹痛吃,终而,树根也没了,楚行云捂着肚子,饿得要发狂,却又因为饿,没力气狂,常常匍在地上,挨着这一日日。 眼前出现的人,成了奔跑的烤鸡腿、卧倒的清蒸鱼、挥动的卤鸭翅,站立的红烧蹄,肉香从人身上幽幽地散出来、漫开来…… 终于有一日,楚行云真闻到了肉香,他兴奋地拉着楚天、楚燕就要往门外蹿,却被娘一把搂了,娘紧紧地抓着他们仨,楚行云奇怪地问,却见娘只是流泪,楚父从后面抱紧她,轻轻吻她的发,连着三个孩子也一起抱进宽阔胸膛里,道: “别怕,要死,我们一家人死在一块算了。” 谁家飘起了肉香,不见了谁家的妻女,谁家煮起了肉汤,不见了谁家的孩儿…… 佛祖手指微动,捻灭了四季,春夏秋冬,每一寸光阴都那么相似得难捱。 终于,这日子是捱不过去了,剩着的小半村人,听说镇口来了个买孩的贩子,有一仓救命的红薯、南瓜,于是牵着小小的骨肉去,带着瘦瘦的地瓜回。 楚父坐在家里,看着饿得没人形的孩子,看了好久好久。 那天,楚行云望见父亲坐在自家地里,握起一把土,攥紧又松开。 他跑过去叫爹,楚父回头,捏了捏他比竹竿还细的胳膊,摊开手掌,给他看这把土。 好好的沃土,已干成沙尘,小行云看着,忽见黄灰里落了一圆的湿迹,他抬头,父亲却已别过脸,一手不停地抹眼睛,一边喃喃道:“进沙子了”。 末了,父亲转过来,红着眼长长地恨叹:“你爹你娘这辈子从没干过什么坏事,为何老天要这样……这样对我们一家啊!” 那天晚上,楚燕蹑手蹑脚地跑来找楚行云,低着头问:“哥哥,你可不可以先把……先把今年的生日礼物送我啊?” “啊?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就是我想……先看看……” 妹妹的话在楚行云耳朵里向来大过天,礼物他去年就备好了,是一盒他自己用竹竿削的木镖,他知道自家妹妹凡是要准头的玩意儿,都极擅长,甚么石子、竹签,在她手中一捻,就好似凭空生了眼,自个儿要往靶心撞去,故而做了这一盒送她练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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